白皮甜石榴,待到结果子的时候,个个皮薄易开,籽粒似雪如玉,多浆,极甜。

石榴是喜阳的树,移植过来后,日日帮李梦挡着太阳,吃饱了日光,长势喜人,平日里,李梦坐在里屋窗下,或做女工,或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总在这能被这石榴树的绿荫下,那窗格纸雪白雪白,又会反光,写起字来,便觉得满纸皆碧。那纸上虽是拙劣的画作,也被衬出了几分雅趣。

福晋听闻了石榴树的事儿,只能是满嘴酸涩,关在屋里又是抄了一日的佛经。直到手腕都酸痛得没了直觉。箫玉一直给跪下了,才劝得主子能放下笔歇一歇。

欺人!欺人!

石榴虽然还没有“绿叶成荫子满枝”,但宋格格的肚子一天天地终于显现了出来,开始时是慢慢的隆起——也不见得如何快速,贴身伺候的人甚至都看不出长进,但四阿哥是五六天去一次,拉长了时间的距离,就能看出对比了。

到底一日一日地不同了。

等过了七月日头最毒的时候,普通常服便已经掩盖不住宋格格的肚子。行走坐立之间都显现出一种笨拙的艰难来。福晋那里早就免了她的请安,传了话来道只让是宋格格安心养胎,为四阿哥生下一男半女,给这府里添上开府以来第一桩人丁喜事。更让膳房连连送来滋补养胎的羹汤和膳食。

宋格格身边的贴身婢女就捡着主子赏赐的吃不掉的剩汤漏菜,一张脸盘子养得肥圆肥圆。福晋更是成日价地抄经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宋格格这一胎平安顺遂,连带着箫玉和嬷嬷都陪着连轴儿转地熬夜值守,三个人眼皮儿都发青,脂粉若是打一般的的青筋脉络都看得见。

于是一时间,四福晋美名传扬,连宫里德妃娘娘都听闻了,好几次将四福晋叫进宫去,名头上只说是想孩子了。

德妃娘娘也是一点点熬出头的,光是看名头里这个“德”字,便知这几十年宫中的风霜雨雪,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要忍得、要挨的是不够的。

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能忍。

得毫无怨气地带着笑忍,带着笑挨。

那才是康熙口中称赞的“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克娴于礼”的德妃娘娘。

帝王之家从来都是男人的历史,千古一帝身后的女人,从来只是一群苍白而黯淡的影子。或是贤德,或是骄纵,或是隐忍,或是阴毒,都只能湮没在一代帝王的烟尘里。

康熙二十年册妃位序惠妃、荣妃、宜妃、德妃。在这四个人中,德妃的出身最低。她不是以秀女身份入宫,而是以更低一级的官女子身份入宫。又是包衣出身,与其他妃子尊贵的背景相比,出身卑微的德妃自带一种发自内心的谦卑恭顺。

这种真正的柔顺才是康熙所喜欢的。

只是……四福晋到底与自己不一样。

德妃娘娘斜卧在美人榻上,两个宫女:一人轻轻帮自己揉着腰,另一个则负责揉太阳穴。

她微微抬了眼帘,用一种柔和中暗藏精明的眼光,刀子一般扫了一眼面前进宫觐见的四福晋。

日光打在四福晋侧脸上,照出了几颗小痘痘,也照出了一脸红扑扑的饱满与蓬勃。虽是做出低头敛目的柔顺样子,满胸的委屈不畅却都写到了脸上。嘴巴还微微嘟着,饱满而丰润的水红色,是青春ròu_tǐ才会有的充盈丰沛的血色。

多么好的年纪哪!

何况还有那样尊贵的母家,偏偏就不得宠,还被府里一个汉军旗的小格格压制得脸面无光。

得多憋屈!

德妃换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恍惚想起:康熙十二年,她十三岁,比四福晋这时候还小。

那一年,她入了宫。五年后,也就是康熙十七年,生下了四阿哥,次年封德嫔,康熙十九年,她生下六阿哥,康熙二十七年,她生下了小儿子胤祯。

一个女人的一生的辰光,也就在这样不知不觉中流淌着,流淌着。


状态提示:13.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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