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深秋。

午后三点,天上飘起了霏霏细雨,联创公司市场部经理何琳手拖一只拉杆箱穿过被雨浸润得透亮的柏油马路,匆匆踏入z市机场。

她赶着回s市,离登机结束的时间仅差五分钟。

到得晚了,经济舱的走道里被人和小件行李塞得满满当当,等她好不容易安置妥当落了座,身上已起了层薄汗。

她把外套卸下,就手搁在膝盖上,露出里面银灰色的职业女装,下身是同色系的套裙,紧紧包着大腿,加上那双没来得及换下的细高跟皮鞋,这样微屈着腿坐回s市实在是受罪,若在平时,她铁定会在临上飞机前换上最舒适的服饰,只是今天她实在顾不上这些——一大早就接到一个重要客户的电话,答应在她离开之前与她见上一面,再详细听取一下他们产品的性能介绍,这对何琳来说不啻于一个天大的惊喜,虽然结果并未尽如人意。

坐定后没几分钟,飞机就起飞了。

何琳摘下鼻梁上那副黑边框眼镜,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着鼻梁间的穴位,一阵疲倦顿时涌上心头。

为了应对z市的这个行业峰会,她已经有整整一个半星期没睡过安稳觉了,临了还比同伴们迟走一天,只为见一见那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潜在客户,听他唠叨一通极为沉重的“训话”。

按摩妥当,她把眼镜戴好,又将外套抖开,往身上一罩,勒令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没完没了的麻烦,歪头靠在椅背上,找准了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周遭的喧嚣声虽然不大,但始终盘旋于耳边,象挥之不去的耳鸣,没有什么主题,全是背景,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啊——对不起!”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凭空响起,把何琳从深沉的睡意中稍稍往外拽了拽。

她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来张望,看到隔着走廊比自己前一排的座位边,杵立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都低着头,似在处理什么。

女孩一头披肩长发,从稀稀落落的发间仍可以看出她有一副胶好的容颜,与她相伴站立的男子也很年轻,身材挺拔修长,一个看起来象新剪的板寸头显得特别精神,他的脸被女孩挡住了,何琳没法看清,但他似乎在听音乐,耳朵边有一根细细的线垂下来,时而晃入何琳的视野。

两人看起来象一对情侣,但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何琳很快就明白过来——女孩不小心打翻了饮料,刚好洒在邻座的身上。

“没关系,你不用紧张。”男子的声音里含着和善的笑意,安慰满脸愧疚的女孩。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柔而欢快,带着一点儿清亮的磁性。

空姐也赶过来为他们清理,悉悉索索的一通忙乱。

何琳再度闭起眼睛,把这平淡的一幕隔绝于她的世界之外,又朦胧了一会儿,她彻底坠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为黑甜,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飞机刚好抵达s市上空,正缓慢着陆中,广播里响起了听得耳朵都起腻歪的音乐和城市介绍。

何琳精神一振,拉开遮阳的小挡板向下往去。

s市虽然是阴天,但没有下雨,她不喜欢湿答答的雨天,心情也随之好了一些。

从机场回市区还得坐一个小时的大巴,她在汽车站穿来梭去买好了车票,掐着时间等待上车,这期间,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公司同事的,问她到s市了没有,要不要去接她云云。

她一向怕麻烦,尤其是要麻烦到别人的事,一概谢绝了。

坐在大巴里,那些繁冗的事务又丝丝密密缠上心头,她盘算着回去该怎么跟赵勇汇报,又思虑着要催促销售部的同仁尽快与两三个表示愿意跟联创深度接触的公司尽早接洽。

赫然间,早上与庆丰集团的侯总见面时,对方一席话跃上何琳的心头。

“何经理,我知道你们的诚意,之前你们赵总也几次三番打电话过来,不过眼下的形势你也应该清楚,今时不比往日啊,你们联创一统江湖的局面恐怕一去不复返啦!要说技术机密这东西,捂肯定是捂不住的,说到底,你们联创的研发创新能力还是欠缺啊,赵博士,嗨!好汉莫提当年勇……”

何琳21岁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联创,跟了赵勇七年,眼看着联创从上升期走向辉煌又到如今几乎四面楚歌的境地,她明白侯总说的都是实话,也正因如此,才更觉得憋闷。

赵勇常夸赞她最大的强项就是善于把复杂的事情理清,可工作了这么多年,她时常感到困惑,职场中似乎并不存在一劳永逸的“清扫”,很多事情,当时理顺了、简化了,稍不留神,仅仅一个转身,被几个人一搅和,便又回到了混乱的状态。

她花的力气越大,最终只会越失望。

那些早年萦绕在她心头的豪情壮志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如同现在的联创,想要在风口lang尖上扭转乾坤,感到的只是吃力与徒劳。

一入深秋,没有太阳的日子有些寒丝丝的,大巴上开着空调,车内坐得满满的,空气混浊,热气在玻璃上渐渐凝成一层水雾,犹如磨砂玻璃那样,遮挡了客人的视线。

何琳伸出右手,虚握成拳,虎口冲外,象盖章那样朝玻璃上轻轻一按,又在那印痕的上端用四个手指灵巧地一点,一只俊俏可爱的小脚丫就蔚然成型了!

这是她妹妹何静教她的小把戏。

还觉得不够,于是又伸出左手,如法炮制了左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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