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主今日是累了么?”
用过了晚膳,时辰已经不早,街市上的人也渐渐稀少,他们开始往回走。谢池莹仍然和周老先生走在一起,时而指点着夜幕,恐怕又是在谈论星象。
景瑚听见柯明叙这样问,就侧过了身子走在路上,“没有啊,小柯大人怎么这样问。”她觉得自己走路的样子好玩,又问他,“小柯大人,你看我像不像螃蟹。”
他也顺着她的话逗她,“要小心些,不要被人捉走了。这样大的螃蟹,应该够一户三口之家吃几日的了。”
景瑚笑起来,恢复了正常走路的姿势,只是一直仰着脸望着他。
“我觉得你好像对莹姐儿一直不大友善,到了用膳的时候,说起酒来,倒是又好了。难道那小半杯酒也有什么魔力,叫你一下子改变了对莹姐儿的看法?”
景瑚就低下头去,把手背在身后,将眼前的一颗小石子踢开,“在裁云坊的时候,我以为你被她拐走了。”
月色下柯明叙轻轻笑了笑,她抬起头,仿佛望见天幕中的星子和她眨了眨眼睛。“若是要拐,也是我把她拐走,我比你们都大上许多。”
“我只是想着,上午时你那样兴冲冲的过来寻我和老师,只怕激动的连午膳都没有用好,怕你饿着了。”
“那里的糕点闻着又的确很香罢了,难得来一趟沧州,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尝一尝当地的特色小吃,也有些可惜罢了。”
景瑚好像一下子吞下了一大块枣糕,甜的都快要满出来了。原来他也是很关心她的,并不会因为昨夜她喝醉酒逾了矩,便从此又待她像去年在建业刚开始时那样有些避忌。
“怎会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等我们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再路过沧州,我还想再尝一尝。小柯大人,回燕京的时候我们也结伴,好不好?”
柯明叙的目光落到走在他们数步之前,看起来兴奋如顽童的周老先生身上,“归期未定,还是要看老师的意思,若是方便的话,也未尝不可。”
这难不倒景瑚。她把周老先生还有谢家母女都诓骗到船上来,不就是为了把“不方便”变成“方便”的么?
“那我便当小柯大人是答应了,回来的时候最好是九月份,你不是说九月份的时候刚出了新枣么?”
“不知道新枣又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比这枣糕还要甜,我觉得这枣糕里还是加了一点糖的……”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柯明叙都只是安静的听着。每到这时候,他的神情总是很宁静,似乎一点也不会觉得烦,甚至还有些享受……
可是应该不会有人喜欢听人说废话的吧?她只是忍不住,一看见他就得说话,不想让场面冷下来,变得有几分尴尬。
虽然那只是刚开始的时候,现在他们在一起,恐怕就是什么都不说,也并不会觉得很尴尬了。
“小柯大人,你喜欢听我说话么?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聒噪,我母妃有时候都嫌弃我话多,还有清姐儿……”她好像又把话说多了,戛然而止。
他侧过头和她对视,笑意温柔,“我喜欢的。也许说完了,小县主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因为那本就不重要,却会莫名的让我觉得放松。”
“我进了翰林院之后,或者更早一些,是在我成为太子的老师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像小县主这样的喜欢说话,往往都是惜字如金。”
“每一个人只会和你说几个字,但是从这几个字里,你必须要听出许多重的意思来。猜测人心,实在是这世上最累人的事情。”
他的祖父也是这种人,这一阵子他猜测他的意思,和他不断的博弈,实在觉得有些累了。
但是她每一次在他身旁,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在她眼里有趣的事情可以说,不必追寻什么意义,话语本身就是意义,填满了他身边原本有些糟糕的氛围。
很多事情不是他想的这样的。金榜题名之后,他才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在什么样的朝堂,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他原本以为自己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在房中独处。可是这些时候,往往那些人的声音会充斥在他脑海里,他会不自觉的思考抽丝拨茧之后每一句话真正的意义。
但是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会,他不会再去思考别的。她的一颦一笑好像都有魔力,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跟着她的步伐去走。
面前只有一条路,他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不会犯什么错,给别人,给百姓带来什么糟糕的影响。
景瑚沉默了许久,她觉得她好像该安慰他,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说,“小柯大人,既然猜不到别人在想什么,只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好了。”
她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刻启发他。
他对她不自觉的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想要叫她不要学大人说话,可是他忽而又反应过来,会不会其实是他将她想的太小了。
可昨夜她同他说的话,做的事,他也是不会当真的。她毕竟还没有成年,不是说几句话,发表一些见解,就懂得什么是婚姻,什么是人生了。
他比她年长许多,都不敢说自己已经懂得。
迷恋和真正的爱毕竟是有区别的,在他比她大的多的时候,他都还没法分清,如今偶尔在深夜时想起,也会想要嘲笑自己。
披衣出门,在甲板上漫步,就遇见了莹姐儿,遇见了举着酒坛子喝酒,像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想把自己灌醉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