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心情有些复杂。
柴家的这些事其实并不算难查, 但她一直都不大明白,柴绍明明是个极爽利的人, 平日也算目光敏锐,恩怨分明,为何在家事上会如此糊涂?如此是非不分?为何会被这些并不入流的手段欺瞒至今?但这一刻,看着他满是羞愧矛盾以至于有些茫然无措的神色, 她突然间有些明白了。
因为在他眼里,她们都是他的亲人,都是他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他根本就不会对她们生出任何防备和疑虑。甚至当他已经看到那些不堪的真相, 当被她们伤害的人里也包括他自己,在愤怒寒心之余, 他还是会不忍, 会挣扎,并因此而加倍煎熬。
毕竟,面对亲人捅出的刀子,比起面对外人挥出的枪剑, 总是要痛苦艰难得多。
这样的滋味,她自己也并不陌生, 不是么?
在心底某个角落仿佛传来了一声久远的叹息,凌云看着柴绍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不会杀她, 但今生今世, 我不会让她再见到柴府的任何一个人, 也不会让她知道你们的任何消息。”毕竟她的手上没有人命, 只是给别人带来了那么多那么深的痛苦,那就让她活着慢慢体会这些痛苦好了。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柴绍心里百味交陈,向凌云微微欠身,真心诚意地道了声:“多谢。”
小环呆了一下,终于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尖声道:“大郎,你不能让她带我走,我宁可死,我宁可你立马杀了我,也不要被她们这么折磨!姨娘,姨娘,你快帮我劝劝大郎,你快救救我!”
莫姨娘原是头都抬不起来了,闻言却还是哆嗦了一下,对柴绍期期艾艾道:“大郎,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小环她到底是阿哲的亲娘,又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总得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不是?若就这么把她赶走了,阿哲日后若是问起……”
柴绍神色淡淡地截住了她的话:“阿哲日后若是问起,我会把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我会让他知道,他的生母是一个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曾用怎样卑鄙下作的手段来害人害己,而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们父子,应当以余生来好好赎罪。”
莫姨娘的脸顿时白了,小环更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郎,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对阿哲……他是你的儿子,他什么都没做过,你不能这么伤他!”
柴绍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已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失望:“伤他的是你!你做这一切的时候,难道从没想过会伤到他?我不过是说了出来,你倒是想起这件事了,你这算什么?有你这样的生母,就是对他最大的伤害,是他最大的耻辱。所以我绝不会让他再像我一样被你欺瞒蒙骗,我会让他做一个堂堂正正、是非分明的柴家儿郎。”
小环没有说话,也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人已变成了空壳。
莫姨娘的脸色也变得好生难看,低声嘀咕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就算把我处置了,我也没话说。”
柴绍沉声道:“姨娘不必如此,你是我的长辈,我岂敢轻谈处置二字?只是今夜之事,二郎也该知晓一二,却不知是姨娘去告诉他,还是我来说?”
莫姨娘“啊”的一声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大郎!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让二郎知道,你不要告诉他……”
她话没说完,门外却突然想起了一个暴躁的声音:“不用阿兄告诉我,我都听见了!”
门帘猛地一荡,柴青一道风般卷了进来。也不知在外头听到了多少,他黑瘦的面孔已涨得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伸手指着莫姨娘和小环怒道:“你们都疯了,你们把阿兄骗得好惨,把我也骗得好惨!阿嫂对不住,我阿娘害了你们家那么多人,我柴青日后也会跟阿兄一道向你们赎罪。”说着他便向凌云鞠躬行了个礼,又掉头冲了出去。
莫姨娘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叫着“二郎”就追了出去,出门之际,还差点撞到了刚刚进来的沈英。
沈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莫姨娘的背影,这才跟几个人解释道:“姨娘的声音实在太响亮了些,我那边都听得一清二楚,过来时你们正说到要紧处,我便没让二郎打扰。”
也就是说,二郎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这样也好。柴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向沈英抱手行礼:“多谢前辈。”
周嬷嬷也忙抱歉道:“些许小事,竟打扰沈师傅歇息了,真是罪过。”
沈英笑着摇头,正想答话,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小环幽幽的笑声:“些许小事?原来在你们眼里,今天这一切,不过是些许小事,那我算什么?我算是个笑话么?”
她终于没再看柴绍,一双眸子在众人身上转了转,最后竟是落在了凌云的脸上:“李娘子,在你眼里,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可笑?你们这种出身的人,要独霸夫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做成了,那是有本事有手段;而我这样的人要是也敢这么想,这么做,那就是痴心妄想,是丧心病狂,是耻辱,是笑话!就要被你们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是不是?”
柴绍听着这话实在不对,皱眉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三娘,你不必理会她。”
凌云却是摆了摆手,看着小环认认真真道:“我的确看不起你,但不是因为你痴心妄想,而是因为你欺软怕硬。”
“你恨世道不公,就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