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大陆一年三百六十九天,一般有三个季节,它们又被称为常季:赤乌季,凤凰座季和大圆月季。季节变化由夜空天象显示,赤乌季以皎洁明亮的升落月和南升北落的金赤乌星座为标志;凤凰座季没有月亮,七十二流动小星座围绕四大星座转动;大圆月季是常季中最寒冷的时候,惨寂的大圆月在东部夜空静止,仿佛随时会压向地面。

这一年的赤乌季有一百一十八天,凤凰座季只持续了不到一百天。这意味着一个长达一百五十多天的寒冷大圆月季。

商祈九站在门外,注视着东部夜空那个总是让她不寒而栗的巨大月亮。她小时候会想,大圆月上会不会也生活着什么人呢,他们也会哭,会笑,会期望,会灰心,会有喜欢的糕点,会有挥之不去的回忆。当他们抬头看着夜空的时候,她所生活的世界也会是天上一轮巨大的月亮,在漆黑的天幕上发着光。

两个世界,如此不同,又如此接近。它们互相注视着。

只是长大以后她意识到,惨白的圆月上什么也没有。没有城市,没有民居,没有蚂蚁也没有梧桐树。只有一片死寂。

大圆月在天上,那是死亡在俯瞰人间。

或许正是如此,大圆月神及诡才会被人们认作是掌管死亡的无情之神吧。

商祈九看着天空。在地下甬道里战栗着摸索道路时,她最想看见的就是天空。但当她终于走出地下的黑暗时,看见的却是这一轮死亡之月。

风已清寒,树叶不时飘落在门前石地,没有麻雀啾啾,也没有花香怡人。

这是万物即将枯寒的季节,这是中宫小偏殿花园的一角。

地下隧道的出口是一座干净的小石头房子,房子在小偏殿花园墙角,被几棵常青树掩盖着。

中宫已经陷入沉睡,青铜宫灯照着凄寒。小偏殿的门紧关着,王后曾经在里面摆了七个灵位。

而现在,已经是八个。

商祈九不自觉地把手握成拳,尖锐的疼痛从指间,顺着掌心的纹路流入血管,刺及心脏。

商缺真的死了。

在她余光里,新撒的红白花瓣铺满了小偏殿台阶。

像雪地里生长出玫瑰。像白衣上溅着鲜血。

那是王储薨逝的象征。

有人烧死了商缺,那个性情温柔,一直活在痛苦中的槐阴王储。

他再也不用背负身为王储的沉重责任,再也不用活在这个处处都埋藏着往事阴影的宫殿,再也不用为无法保护那些依赖着他的孩子们而自责。

但商祈九再也没哥。

她慢慢走到小偏殿花园中央。厚重的偏殿大门仿佛将世界一分为二。一边是生者,一边是亡魂。一边是独自泪下的商祈九,一边是八个爱她的人。红白花瓣铺满台阶,这边和那边那么遥远。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跪坐在地上。

她好像在出席一场冷清寂寞的葬礼,生者与死者都是自己。她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她会像商缺一样,背负着沉重的往事生活,即使侥幸还能有欢乐美好,也都蒙着挥不去的阴影。

大圆月季之初,夜风还不算凛冽,商祈九却觉得寒冷已经刺骨。

但凭着残存的理智,她知道此处不是长留之地。

可她能去哪里呢?

『请选择:

【东湖】

【祭司殿】

【丞相府】

玩家:送分题。』

商祈九慢慢站起来。

商缺死了,国王在追捕她。出了中宫,她只信任一个人。

如果元相真的像母后所暗示的那样野心勃勃,那么归舟现在的处境可能也很危险。

她必须去找他。

月冷星暗,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每一家的屋檐下,都系着白练。地面的红白花瓣随着夜风四处飞扬,像在唱一曲悲歌。

这座王都已经陷入哀痛与恐慌。太子突逝,被通缉的公主下落不明,朝堂风云变幻,坊间议论纷纷。

城西民居静如空谷,檐下白练如鬼魅飘荡。全年常红的枫树宛如出席葬礼的沉默宾客,纷纷扬扬的枫叶似血般飘零。狭窄的小路上,商祈九的影子被昏暗的街灯拉得很长。

丞相府,还亮着灯。

大圆月季第二天。丞相府,小书房。

“你需要休息。”一个淡漠的声音道。

“我不能休息。”一个疲惫的声音道。

两个人坐在书桌边,书桌上堆满了公文,还摆着一盏明亮的夜灯。夜灯照着两个人的脸。

那是祁望之和元归舟。

元归舟疾速翻阅着手中的公文,不时咳嗽一声。他眼里满是血丝,下巴上胡茬凌乱,双手微微颤抖。

祁望之皱眉,正欲说话,书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慌张地跑了进来。

是那个不会武功的丞相府侍卫楚向。

楚向满头是汗,大口喘着气,双手撑在书桌上,看着元归舟。

被他看着的人不自觉地捏皱了手中的纸张,“宫里有什么消息?”

楚向胡乱抹着额头的汗水,“国王,派出了那个人。”

元归舟把手中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起身站到窗前,一拳打在墙壁上。

祁望之闭上眼睛,“那个人。”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轻微的恐慌。

楚向还喘着气,没有说话。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夜灯里的蜡烛轻轻把光洒在桌面。

那个人。

那个令孩童夜啼的人。

国王派出了史上最可怕的杀手,追杀自己的女儿。

元归舟无措地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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