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而虬结的丑陋树木终于越来越稀疏,女精灵踉踉跄跄地从幽暗诡秘的森林里逃出,把植物类与昆虫类魔物栖息的乐园以及亲人的刀箭血肉抛在身后。

她设下最后的陷阱,不太完美,至少比之前那一个差很多——隐蔽的陷阱魔法外加一个小小的、储存着些许光元素、仅能用来照明的胸针。

但够了。这里是深渊,是魔界,是神弃之地,光照不到这里。大部分魔物一生都不可能见到地表的光,却全部有种变态偏执的渴光性,越强大,越明显。

想象着森林深处最恶心扭曲的魔物也会为那一点光垂涎而来捕猎啃食“兄弟”们的场景,女精灵可以为此**。

……啊,不行,将做母亲的精灵不可以太粗俗。那会给将出生的女儿带去不好的影响,她该是小小的淑女,在礼仪和教养中长大,文雅贵气、惹人喜爱,一如她的父亲,人类的骑士,落难的贵族。

她从未去过人类所在的主位面,但他总会讲给她听。一遍遍回忆光辉的往事、城堡和庄园、留在地面的仆从、来不及花销的财富。他说那些会属于他们的女儿,也属于她,他的妻子,她的爱人。只要他能逃走,从恶魔领主的笼子里、餐桌上。

但他没能逃走。逃走,他又能在深渊活上多久呢?这里有高温、严寒、罡风,风中有虫蚁和菌类,人类薄薄的表皮抵御不了。

总是这样脆弱。所以暗精灵从来不愿意让族内女性生下人类的孩子,那没有用,人类的孩子还是人类,又弱,又不虔诚,总是要这个、不要那个,还只能比人类多活一、两百年。

不过有了也没办法,总比没有好,多的是长年与恶魔、堕天使、兽人、巨人的强者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交.媾未能诞下子女的女精灵。堕落给了暗精灵适应深渊生活的力量,还有有限的寿命、不洁的胎生——愿意生也生不出来,悖神的诅咒哪有那么好回避呀?

多好运。她温柔地抚摸明显凸出的腹部,轻盈地奔跑、跳跃,经验丰富地在裸露凹凸的焦土上避过一群群互相争斗吞噬的低等魔物。

诞下女性子嗣的女暗精灵可以选择把延续种族交割出去。但不可能,她和胸针都是爱人遗留的遗产。爱人死在同族的箭矢中,死在深渊的圣骑士再回不到主的怀抱。再好不过。她从生到死未闻主名,灵魂血肉一块化作深渊焦土,也很让人期待。

她的女儿,多洛莉丝,第一个在父母挚爱期盼中孕育的暗精灵族裔,将会继承父亲的遗产,长成纯洁善良的贵族小姐——虽然她想象不出来。在澄净的阳光和月光下长大,与深渊、暗精灵、魔物之类一切一切令人作呕的玩意儿划清界限。

阳光,月光,真正的那种,不是笼罩着深渊的紫色日影和血色月影,它们只会带来不详、罡风、极端气候和死亡。

她逃往星落之城纳米纳亚斯,堕天使的乐园,深渊八十八城的首府,魔王的居所和宫殿,最重要的,通往主位面的港口。

堕天使和暗精灵互相蔑视厌恶,晚来一步的随从和无能的低贱造物谁也奈何不了谁。堕天使大部分强于暗精灵,可暗精灵有魔王的特赦。他要他们苟延残喘地活在那,直到迎接应归之人的归来。

女精灵被杀死在距纳米纳亚斯很远的瘴气沼泽中,她慌不择路,围捕的同族太有经验,他们甚至不需要冒进入瘴气的风险,百步穿杨的箭法是每一个暗精灵徘徊在深渊都不曾丢弃的天赋。

她沉了下去,理应骨肉不剩,沼泽中不知有多少恶心到难以想象的生物。但她继续下沉,下沉,无形的黑暗威势震慑了蠢蠢欲动的魔物,它们本能伏首、然后逃离。

她睁开眼,也许没有,沼泽在迅速下沉、褪去、分开,污泥埋藏着无数巨大或渺小的生物骨殖。什么都有。天使的翅骨,恶魔的角,骨龙的碎片。与她一块沐浴天光。

她战栗。是光。不是光。是什么?

恒古沉默的意识聚焦在她残破的身躯,凸起的腹部。女精灵流下眼泪,战栗的,恐慌的,狂喜的。

她意识到这是暗精灵祈求了万年的回首。

……

淤泥冒出气泡,翻滚,吞没恶魔、龙、堕天使甚至人类的残骸,把它们揉把揉把到一起。但总不能用泥巴填充和支撑骨头吧?

暗精灵献祭了她新鲜的血肉。这个种族中的每一个都长于祭祀之法,他们的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看不到尽头的祭祀。

淤泥终于褪去了,□□的小小少年——比夜更深沉的黑发,红光消散的黑曜石眼珠中一片懵懂茫然——爬了出来,怀中有一只尖耳朵的女婴,黑灰色的发随母亲,蔚蓝的眼随父亲,不哭也不闹,恬静、眷恋而依赖地蜷在少年怀中。

【多洛莉丝。】少年茫然的眼中残留的最后一点视觉影像,是这个口型。他无声地张口、闭口,吐出的语言并非此世之语,太古老,太郑重。

女婴像是知道他口吐的名字属于她,忽然“咯咯”乐了出来。

少年还是茫然,思绪不是空白,而是太多千头万绪恐怖的杂音一块嘈杂,他头疼,想全部屏蔽,然后成功了。

他抱着女婴,从沼泽中游出来。沼泽合上,像从未分开过,谁也没注意到。骨海再一次下沉,也许沉到深渊的最底层去了。

他们在荒原上游荡的第一天,就被守住巡逻的暗精灵双双抓获。他们说,叛逃者怀了一对双胞胎,大的吃了母体,获得成长和自保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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