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提灯无故人

咏常清净三业以后,如常在佛前点燃了香,而后长跪合掌,潜心地诵起了往生咒。

那日江子吟将他从叶清岚手上救下,许衡提议让他留在宫中,咏常低声婉拒,不久后,便拎着不多的行李,独自跑到了庙宇里头常驻。

许衡也不阻拦,只是在咏常安全去到目的地之后,命人将一些东西转交了给他。

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房契啊银子啊或是药材之类的啊,虽说零散,却是什么都有。

咏常垂眸安安静静地看着,那送东西过来的士兵也望了望旁边的几箱东西,道:“陛下让我转告您,说是三王爷临走前,其实还给咏大人留了一句话。”

——我以前说过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肯定就会留你一半,但倘若此去无回,

这些东西,就当作是提前转交给你了。

咏常已经不年轻了,经过叶清岚那几年的囚禁以后,更是花白了头发,此时抿着嘴唇,红了眼眶,叫人看了都觉得难受。

小主子薄情啊,说走就走,也不想着为谁而留。

但却又重情呐,临走之前,还会为旁人作考虑。

他送走士兵,慢慢走到了那堆死物跟前,手从箱子的边沿细细抚过时,眼泪忽然就滴滴哒哒地落了下来。

老身曾说,要看着您走到最后,但最后却是您身死灰扬,而我却连您的最后一面都没能看见。

咏常伏下身,低低的,便已是呜咽了出声。

庙宇的后方有棵年老的广玉兰,他将白绫悬挂于庙宇的房梁时,踩着凳子,不经意间,就透过小窗望见了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繁茂花树。

咏常笑了笑,猛一踢掉凳子,白绫便骤然间勒紧了他的脖颈。

腿部下意识地蹬了几下,复又渐渐无力地松垂着,意识朦胧里,他似乎又见到了那由自己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小主子了。

在那片白茫茫的虚空之中,小主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就转过了身来。

而后,与自己的欢喜相反,那人是厉声地朝自己喊道:“别过来!”

“铛——”

咏常微微睁开眼,嘴巴尚是微张,却已经停止了诵经。

古钟的响声在空寂的庙宇里延绵回荡,声声入耳,渗人心神。

就如同那日听到那声呵斥一样,他下意识的,就已经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随后眼前白光一闪,咏常便从半空中直直地坠了下来。

那白绫碎成了两段,看那断口,并非被重物压垮,反倒更像是被锋利的刀刃砍断一般。

咏常那日在地上呆坐了许久,残阳落下余晖散尽之际,他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就扇了自己一下。

佛学有道,自杀者罪不可逭。

但凡杀自身之人,将永世不得超生。

他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到头来,却是要小主人来阻止自己做这种傻事。

咏常将白绫小心翼翼地存了起来,以此来警告自己莫要再犯。

但自那日以后,他不知是因为见到了小主人难过的模样还是因着些其他的缘由,再往后,便再也没有起过那种心思了。

咏常诵完一百零八遍往生咒,将此都回向给了那人之后,他站起身,再次合掌呢喃了什么以后,便慢慢地推门走了出去。

小主人从小喜欢跑到外面的世界到处晃荡,天子脚下土地繁华,可一出了那座城门,外面的一切却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晚霞灼红似血,咏常站在檐廊,遥遥地望着这片天地,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在自己还年轻着的那段看似走不完的日子里,他带着叶时归微服出宫,那小皇子望着大片的苍夷,大大的眼珠子是有一瞬间的茫然。

那会儿,那人似是不解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就这么用那道脆生生的童音说:“咏常,我这里痛。”

另一只小手揪住的,是心口处的衣襟。

——小主人杀孽重,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他做了那么多,何尝不是为了这苍生。

倘若因此而堕入无间的话,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所以咏常日复一日地诵经,为的,也只是有朝一日能为对方清洗掉身上的罪孽。

——为了那人在转世以后,能生于盛世之中。

在那里,没有争斗,没有权谋,更不会有任何的战乱。

而他的小主人,不用再为天下而负重前行,只需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普普通通地长大成人,那样就很好。

外头的广玉兰又在簌簌作响,随风而来的,是如那日一般的清香。

夜幕如期降临,庙宇佛灯亮起,咏常看着下面几个新来的年轻小僧人,不由就慈祥地弯了弯眉眼。

昨日匆匆不可留,他也曾觉得年少永远不会走到尽头,但今日再看,却早已是华发苍苍,故人不再。

余生,亦是只得一盏青灯伴古佛。

作者有话要说:高亮:下一篇是贵妃和淑妃的故事,不喜欢的记得、记得不要买啊!到时也会在标题里标注的,不喜欢的小可爱记得先关掉自动订!!>


状态提示:115、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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